風口突然就變了。
原以為是幸運地選中了在線教育,風口上的熱門行業,沒想到轉眼就“變天”了。
接完人事部門打來的電話,應屆畢業生張蕓在入職前一天被臨時告知,錄用時定好的六月初入職作廢。她只有兩個選擇,要么等待九月之后的通知,要么則視為主動放棄。
“像是一道晴天霹靂,打在我頭上。”她覺得憤怒,畢業在即,為了這份工作,她拒絕了其他的工作機會,懷著憧憬趕來外地,租好了房子。如今該去哪?
電話那端,是在線教育的頭部機構猿輔導,已融資11輪,最近一輪融資后估值155億美元。
據《鳳凰WEEKLY財經》了解,被臨時更改、取消錄用的崗位,包括全職、實習及暑期兼職人員,涉及教學輔導、研發等崗位。記者所在的自稱為“猿輔導受害者”的群已經滿員,為500人。
幾乎是同一時間,另一頭部在線教育公司高途集團(原名“跟誰學”)同樣陷入裁員毀約風波。高途集團旗下3至8歲啟蒙業務“小早啟蒙”被砍掉,近1000名員工被迫轉崗或離職。此外,據晚點LatePost報道,其已宣布大幅裁員計劃,裁員比例為20%,也有媒體稱裁員比例為30%。
頭部機構的收縮動作,傳遞出明顯的信號:整個在線教育行業正在經歷一場寒冬。
教培行業的多項重磅監管政策落地,帶來了一些壓力。5月21日,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員會第十九次會議審議通過《關于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意見》(以下簡稱“雙減”意見),會議強調,要全面規范管理校外培訓機構,堅持從嚴治理,對存在不符合資質、管理混亂、借機斂財、虛假宣傳、與學校勾連謀利等問題的機構,要嚴肅查處。
此前,北京、廣州、山西等多地在5月出臺針對校外培訓機構的監管措施。4月以來,北京市監管部門兩次對在線教育機構作頂格罰款處罰,涉及高途集團、學而思、新東方在線、高思、猿輔導、作業幫六家機構。
溫度驟降。關于在線教育行業前景的傳言迅速滋生:在一些社交平臺上,有人稱教培機構將“假期不許開課”“培訓機構不上市”“不許打廣告”,后被辟謠;不斷有“爆料”稱,頭部在線教育公司因業務調整裁員或停止招聘,“在線教育最大裁員潮”成為熱議話題。
恐慌情緒也在向二級市場蔓延,多家在線教育公司遭遇股價“跳水”。以頭部公司為例,受“雙減”意見及傳言影響,雙減“意見”發布當日及第二個交易日,好未來(NYSE:TAL)股價共大跌27.59%,新東方(NYSE:EDU)下跌23.82%,高途(NYSE:GOTU)跌去23.97%,,新東方在線(01797.HK)6.74%,數百億市值就此蒸發。
現在原本應是在線教育培訓行業最紅火的時候。暑假要到了,正是儲備人力爭奪市場的關鍵時刻,沒有哪家培訓機構愿意在“最大的蛋糕”前讓步。但如今看來,情況似乎大不相同。
經過反復爭取,張蕓拿到了正常入職猿輔導的機會,她想盡量減少損失,但仍不免有疑慮,“眼下去在線教育行業,還算好機會嗎?”她看到有人評價,“當鍋里都沒飯吃的時候,新端著碗來的還能好過嗎?”
房子租好了,工作卻沒了:猿輔導、高途大量毀約應屆生
猿輔導對待入職員工錄用通知的毀約和重新接受,來得都很突然。
據了解,大多數人都是以電話形式通知的。張蕓在原定入職時間的前一天被告知“延后入職”或“放棄”二選一,另一名通過考核的應聘者接到“無法入職”通知前幾個小時,還正在溝通入職時間。有人臨時被告知,“明天是最后一天可以入職的時間,來不了的話只能說抱歉”。
在那通電話中,除放棄這份工作外,大部分人面臨的另一個選擇是“入職推遲到九月”,沒有別的選擇。許多人無法接受長達三個月的等待,“那不就是失業嗎?這三個月我們也要生活,何況他們也并沒有保證九月就一定入職”。接著,他們就收到了郵件,寫著“已電話溝通確認放棄offer”。
應屆畢業生可能是損失最大的一群人。他們大多與猿輔導簽有“三方協議”,即《全國普通高等學校畢業生就業協議書》,由畢業生和用人單位簽署,學校作為見證方。畢業生只能與一家用人單位簽署,這意味著,他們必須放棄其他的機會,如要更改,必須支付相應違約金。一名應屆生在社交平臺表示,為與猿輔導簽約,其向上一家簽約公司賠付了3000元。
更嚴峻的情況是,針對應屆生的春招已經結束,如果拒絕延后三個月入職猿輔導,他們的求職可能更加困難。許多應屆生已離開學校,在工作地租好了房子。
幾乎沒人得到詳細的解釋,電話就匆匆掛斷了。張蕓模糊記得,猿輔導人事的說法是“公司內部業務調整”,一名應聘暑期兼職崗位的女孩被告知的理由是,“崗位人員已經飽和”。
這難以說服憤怒的待入職員工們。他們在多個社交平臺講述被“毀約”的經歷,在猿輔導官方微博及超話內,多條質問的留言涌入,還有人將頭像更換為寫有“猿輔導無端取消offer不予任何回應”的圖片,紅底白字,十分顯眼。
5月29日起,有人陸續接到猿輔導的溝通電話,也有人在微博發布相關帖子,隨后收到客服私信,稱將協商解決。一名應屆生為爭取機會,將自己的租房合同發給了猿輔導人事,請求幫忙申請名額。
部分待入職員工告訴《鳳凰WEEKLY財經》,其已收到可在6月初入職的通知,也有人反映并未收到,猜測“可能是簽‘三方協議’的應屆生會優先考慮”。
截至發稿前,毀約應屆畢業生的不只有猿輔導,美股上市公司高途集團甚至沒有給他們留下什么轉圜的余地。
沒有任何預兆,應屆畢業生李夢好在社交平臺上刷到了高途集團“小早啟蒙”業務被放棄的消息。那是她原本應該在6月初入職的項目,簽好了“三方協議”。消息是5月27日公布的,工作就這么突然沒了,她此前沒得到任何通知。
李夢好立刻去找人事詢問,人事告訴她,“可能無法入職了,要做好兩手準備”,又給了統一回復,“所有同學等待通知,做好心理準備”,答應他們“該賠償會賠償的”。
“小早啟蒙”業務被高途集團放棄,面臨失業的除了待入職的應屆生們,還有近千名正式員工。
在宣布放棄該業務的那場會議上,高途集團創始人、CEO陳向東對員工說,要“迅速地做三件事”:一是不做3至6歲業務,如果還想做,只能選擇離開;二是內部提供“活水計劃”;三是如果沒有找到合適崗位,就要離開高途。也就是說,除了參與“活水計劃”,就是離職。
據了解,所謂“活水計劃”是根據高途內部其他業務的名額,員工重新進行應聘、面試。
事已至此,李夢好試圖尋求參加“活水計劃”的機會。但情況并不樂觀,其他業務能否消化1000名正式員工尚未可知,人事答復她,“正在盤點名額,一有消息會立即通知”。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否等到通知,也不確定等來的會不會是好消息。人已經來了,站在租好的房子里,“板上釘釘”的工作卻沒了,她只好重新開始尋找工作。
新政大幅收緊學前教培:下架課程、改名“啟蒙”,規避監管?
李夢好很快知道了自己被裁員的原因。
在那場涉及千名員工的“小早啟蒙”業務的會議上,陳向東開頭就逐字逐句地宣讀了一條即將實施的法規,“幼兒園、校外培訓機構不得對學齡前未成年人進行小學課程教育”。
他引用的這則法條來自《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修訂案,將于2021年6月1日起施行。
陳向東解釋稱,“從6月1日起,任何機構,不管是公辦的幼兒園還是私立的幼兒園,還是校外培訓機構,如果對3至6歲的孩子進行小學課程教育,就是違法的,可以受到國家的嚴厲查處”。
因此,高途集團決定,不再對3至6歲的孩子營銷、售賣或者交付語文、數學和英語產品。
對頭部在線教育公司來說,監管政策針對的啟蒙階段培訓已經是各家的必爭之地。“雞娃”大勢下,父母們將教育的“起跑線”越挪越靠前,三歲上早教早已不是新鮮事。這也是培訓機構們樂意看到的景象,如果能在學前階段拉到學員,培養用戶黏性,從學前到小學、初中、高中,單個學員的價值將得以被最大限度地挖掘。
大多數的頭部教培企業在早教市場均已布局。舉例來說,好未來、猿輔導、高途課堂等此前除設有學前課程外,還有針對啟蒙階段的單獨產品,好未來旗下有小猴AI課,猿輔導有斑馬AI課等。這類產品定位思維啟蒙平臺,提供閱讀、思維、英語、美術等產品,但與學科培訓界限模糊。
為規避監管風險,高途集團趕在6月1日前調整啟蒙產品“小早啟蒙”。
但實際上,針對啟蒙階段的監管與調整在更早時已經開始。3月底,教育部印發《關于大力推進幼兒園與小學科學銜接的指導意見》要求,落實國家有關規定,校外培訓機構不得對學前兒童違規進行培訓。
多家培訓機構的學前課程下架,一批啟蒙產品陸續改名,減少“課程”色彩,降低被界定為“學科培訓”的風險。
例如,好未來旗下的“小猴AI課”在3月底更名為“小猴啟蒙”。猿輔導旗下的“斑馬AI課”更名為“斑馬”。4月26日,火花思維旗下的“小火花AI課”也更名為“小火花啟蒙”,字節跳動旗下的“瓜瓜龍啟蒙”近期上線了美術課。
嚴查教培行業違規廣告:超100億投放熄火,在線教育遭受重擊
監管趨緊帶來的更大壓力表現在,教培廣告越來越難做。
5月19日,北京市海淀區市場監督管理局聯合海淀區教委發布《教育培訓行業廣告發布重點內容提示書》,包括十五條內容,如:
要求嚴禁烘托、渲染緊張氣氛,故意造成學生或家長的焦慮情緒;
嚴禁對升學、通過考試、獲得學位學歷或合格證書,或者對教育、培訓的效果作出明示或者暗示的保證性承諾。如:保過、一次性通過、免學免考拿學歷、雙倍提升、短期突破高分、就業有保障、XX天速成、真正做到提分、XX天逆襲、高中生輕松本科夢等;
不得使用名師、名校、一線、升學率等字詞進行宣傳。不得使用學員“現身說法”直接或間接作推薦證明,不得以學員的培訓效果作推薦證明,不得從用戶評價中挑選好的用戶評價進行刻意展示。
“壓力非常直觀,宣傳方案、話術都要大改,哪怕跟家長溝通的時候也得非常注意用詞。”一名頭部在線教育機構員工告訴《鳳凰WEEKLY財經》,“必須處處謹慎”。
監管部門的決心明顯。《教育培訓行業廣告發布重點內容提示書》發布前10天,作業幫、猿輔導即因涉嫌虛假宣傳、利用虛假的或者使人誤解的價格手段誘騙消費者交易等行為,分別被北京市市場監管局處以警告和250萬元頂格罰款的行政處罰。
對廣告投放的監管,對在線教育行業的挫傷或許比想象中更嚴重。在線教育機構大多依賴廣告吸引新用戶,營銷手筆驚人,燒錢換增長是常見手段,營銷支出收入的六成已算是“收斂”。
以2020年的數據為例,網易有道全年營收31.68億元,營銷費用26.97億元,占總營收的85.13%。一起教育凈收入12.94億元,全年營銷費用為10.98億元,占凈收入的84.85%。高途集團營收71.25億元,銷售費用為58.16億元,占比同樣逾八成。
暑假到來前,往往是錢燒得最多最快的時候。陳向東曾表示,據第三方估計,2020年在線教育頭部10家機構在7月和8月的暑期市場投放量,可能超過100億元。
而今年暑假尚未到來,往年“燒錢”大戰的主力選手之一高途集團已表露“疲態”。高途集團首席財務官沈楠在5月26日表示,從3月開始,高途已經大大減少了在信息流渠道投放的支出。目前,高途已經完全停止了信息流的投放獲客。
在沈楠表態的第二天(5月27日),期待入職高途集團的李夢好就刷到了“小早啟蒙”業務被放棄、高途裁員的消息。
(應采訪對象要求,文中受訪者姓名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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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來源: 鳳凰WEEKLY財經(ID:fhzkzk)
作者|司雯雯
編輯|王畢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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