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納·赫爾佐格的紀錄片主要講述的是前往偏遠地區的冒險之旅,以及對熱情的外來者的采訪,對他來說,嚴格的隔離似乎是一種詛咒。但是,這位78歲的導演、編劇,偶爾還是個演員,他永遠都很忙,其作品包括70多部故事片和紀錄片。「我在寫詩歌和散文,這并不需要花很多錢,而且我可以在一個隱居的環境中寫作。」他在洛杉磯的家中通過Zoom說道,「如果我有足夠的資金,我可以開始拍攝六部故事片。」在赫爾佐格的最新電影《火球:來自黑暗世界的訪客》中,他與火山學家兼聯合導演克萊夫·奧本海默一起,深入研究了隕石在科學、詩學和精神上的影響。這部引人入勝的紀錄片——片中二人從挪威到南極洲,再到澳大利亞附近的一個偏遠島嶼,與科學家和其他專家交談——捕捉了赫爾佐格永不滿足的好奇心,以及歷史、科學和社會學的巧妙融合。但就目前而言,赫爾佐格對這次疫情采取了「極其嚴格的措施」。「我不是宿命論者,」他說。「我在負責地做需要做的事情。我身處戰壕。在《滾石》雜志《最后一個字》系列的采訪中,赫爾佐格回顧了他的職業生涯,談到了記憶、政治、英雄,并忽略了所有的建議。赫爾佐格:是好奇心,我一直保有好奇心。還有自律,因為我們處在不尋常的時期,你只能用責任和自律來反擊。盡可能把自己與他人隔離,并且只有在預防措施下才能與他人接觸。我們必須讓這些混蛋病毒挨餓,這就是我們能做的;極其嚴格的自律的方法可以克服疫情。赫爾佐格:我甚至說不上來。我在管理自己的生活時盡量不去理會別人的建議。赫爾佐格:忽略建議,堅持你的文化,堅持你的愿景,堅持你的夢想。如有必要,乘舟越嶺。男男女女都應該乘舟翻過山嶺。放手去做吧,因為有時候我們必須去觸及比我們自身更重要的東西。它觸及了我們許多人內心深處沉睡的集體愿景。這就是詩歌的作用。這就是音樂的作用。赫爾佐格:《Winnie the Pooh》。我母親會給孩子們讀書,我是在巴伐利亞的阿爾卑斯山的一個偏遠的山谷里長大的。那里幾乎沒有學校。沒有人會讀書。大家是農戶子弟。他們都會擠在我們的小廚房里,我媽媽會讀故事。每晚都能聽到一章《Winnie the Pooh》,我們都會喜極而泣。赫爾佐格:它的美。它的幻想。你喜歡Winnie。你喜歡小豬。你愛屹耳。它們永遠存在于我靈魂的一部分。孩子的靈魂可以在這本書中得到解釋。赫爾佐格:沒有。放手去做吧,就像我一樣。接受所有的錯誤。我在拍電影時犯了很多錯誤。它們都有口吃,一瘸一拐或者是瞇著眼睛。幾乎沒人注意到,但我注意到了。去犯錯吧。如果你非法侵入就會被逮捕。是的。就這么做。在監獄里待一兩個晚上沒什么不好。我就這么做過。不要害怕你身后的灰熊。去徒步旅行。去看書。我沒看過那么多電影,但我讀很多書。年輕的電影人向我尋求建議;讀,讀,讀,讀,讀,讀,讀!只有這樣你才能成為一個真正優秀的電影人。否則,你即使成為一個電影人,充其量也只是一個平庸的人。所有優秀的電影人——科波拉、埃羅爾·莫里斯、泰倫斯·馬力克——都是如饑似渴的讀者。記者:你是否認為社交媒體和滾動屏幕的出現降低了讀寫能力和閱讀能力?赫爾佐格:不僅如此。半個多世紀以來,識字率一直在下降。即使是學習古希臘語的年輕學生也很少讀書。這是一個災難性的進化。不怪推特。推特只是互聯網聊天室里的單音節話語,現在充斥著表情符號。一條推文不會誘導你進行概念性思考。它們只是持續了幾十年的演變的終結,我不歡迎它。例如,當你看電視時,如果有智者在評論政治場景或事件,你總能看到他們身后的書架。他們是讀書的人。如果你走進紐約上西區的褐石屋,你會發現那里有非常富有的人,那些在生活中「成功」的人。由于沒有窗簾,你可以從他們的窗戶往里看,你找不到一處褐石屋里沒有書架。只有當你閱讀書籍時,你才會理解更宏大的敘述,你才會理解字里行間隱藏的詩意。記者:記憶是如何發揮作用的呢?我發現我的記憶力越來越差,部分原因是我知道我可以在網上查一些東西。赫爾佐格:我們已經談到了數字黑暗時代。現在沒有人寫信了。在18世紀和19世紀,我們了解作家和思想家的親密思想,了解我們的曾曾曾祖母,因為她給曾曾曾祖父寫的信……我沒有智能手機。我不想通過互聯網或智能手機上的應用程序吸收現實。這就是為什么我不想把很多事情委托給手機照片或U盤。這就是為什么,舉個例子,當我目睹我孩子的出生時,我絕不會帶著相機進去,把它當作一段記憶,一部小電影。你作為一個男人去那里,你會看到一個孩子出生時驚人的暴力行為。你就在那里,懷著敬畏的心情看著。你永遠不會把它委托給別人,也永遠不會忘記它。我們記憶的體量和雕塑是由我們自己雕刻的,而不是由事實雕刻的。這就是它的美妙之處。記者:每部手機上都有攝像頭對電影制作是有利還是不利?赫爾佐格:這對電影制作不會有太大影響。我們現在有三億五千萬攝影師,他們每天都帶著相機,但這并沒有提高攝影或電影藝術的水平。但是一個奇妙的副作用是,一個赤腳、沒有錢、貧窮的人在第三世界的某個地方可以拍出一部可信的、專業的長片,前提是他們有能力表達一些重大的東西。赫爾佐格:在童年的時候,在這個與世隔絕的村莊里,有伐木工和一些養牛的農民。我們沒有自來水,也沒有廁所,幾乎沒有電,從小就餓著肚子,但有一個年輕的伐木工公然反抗警察,戰爭一結束,他就開始從奧地利走私咖啡。他避開了警察,還耍了他們,在一個山頂上吹小號,然后警察就會沖上去逮捕他,他偷偷溜進山谷,在另一邊的山頂上吹響他的小號。他堅持了兩周,沒有被逮捕。他是那么強壯;他的肌肉像一個健美運動員,因為他常常舉起沉重的圓木。一輛運牛奶的卡車沖出小橋,開進了小河。當然,它需要起重機把它吊出來,但每個人都叫西格爾·漢斯!西格爾·漢斯會來的!他來了,脫下襯衫,用他那鼓鼓的肌肉,試圖把卡車從小溪里吊出來。當然,一個人是不能舉起15噸重的東西的,但他還是試了。對我們來說,他是一個英雄。赫爾佐格:英雄是那些發現了被忽視和被嘲笑的人。荷蘭畫家豪科魯斯·色格爾斯幾乎沒有留下任何東西,但他的版畫令人難以置信地超前于他所處的時代四個世紀,他被認為是一個瘋子。或者,比如像16世紀作曲家卡洛·杰蘇阿爾多(赫爾佐格1995年的電影《五種死亡的聲音》的主角)這樣的音樂家;無比瘋狂。他創作的音樂,我們直到幾百年后才從斯特拉文斯基那里聽到。杰蘇阿爾多聲名狼藉,因為他謀殺了年輕的妻子,然后逃到了那不勒斯的一個年輕貴族的城堡里,后來他們一起被抓了。他和他的追隨者,幾乎是單槍匹馬,砍倒了城堡周圍的整片森林。我們不知道為什么。他開始自我鞭笞,讓年輕人鞭笞他,幾乎是鞭笞至死。野性,野性,野性的人。它的英雄主義部分超越了他的時代的界限,受人忽視和嘲笑。赫爾佐格:哦,太明顯了。你可以把一次失敗變成一件健康的事情,變成你永遠不會再做的事情。它可以改善你的工作流程。它可以提高你的素質。我經歷過真正的挫折。你可能還記得(在拍攝《陸上行舟》期間),我被指控侵犯了當地居民的人權。有一個針對我的公開法庭。我知道這看起來像是一次失敗,但它不會是失敗的,因為一般公眾會知道,我沒有侵犯人權,只是時局使然。就是這樣。這在當時是一種政治宣傳。但我活了下來,并從中學到了東西,不管怎樣我還是拍了我的電影。赫爾佐格:我不認為有樂觀或悲觀的分類。我向前看,不管遇到什么,我都要去應對,我不會害怕迎面撲來的東西。我從來沒有害怕過。我遵循我的愿景,不管有樂觀的還是悲觀的設想。你朝我扔東西,那我也會去應對。記者:在《火球》的結尾,我們看到一個人將隕石描述為逝者靈魂的容器,他說:「死亡與其說是一件大事,不如說是一段新旅程的開始。」你也有這種感覺嗎?赫爾佐格:是的。它的詩意,我理解并接受。托雷斯海峽群島的部落人民,特別是在這個島(馬雷島)相信死者的靈魂乘坐隕石前往陰間。這是一個美麗的想法,里面有一首美麗的詩。我完全完全地接受它,因為我自己沒有更好的設想。(笑)記者:作為一名政治觀察家,你對選舉日之后幾周發生的一切有何看法?
赫爾佐格:我不能參加選舉,因為我不是公民,但我希望我能參加。因為我是你們國家的客人,有時我會有一種行至中途的局外人視角,我會以更清晰的輪廓來看待事物。每個人都清楚地知道——比之前的選舉更清楚地知道——美國中心地帶有很大一部分人有著不同的美國經歷,他們被忽視和被剝奪了公民權,例如,他們沒有出現在電影中。美國必須承認,美國的中心地帶需要關注。大家需要給予關注。我一直告訴我一位在電影界工作的朋友:「你住在洛杉磯,但我知道你來自密歇根州的蘭辛。你所有的高中同學都在那里。你最后一次和他們說話是什么時候?」「哦,高中畢業后我就沒跟他們說過話了。」我說:「跟他們說吧。問問他們近況如何。詢問他們所遭遇的問題。他們不是立交橋。」「立交橋」這個詞,我從東海岸和西海岸的精英那里聽到過,是一個骯臟的詞。二十年前,我曾告誡我的朋友:「你怎么能用這樣一個詞?它是粗鄙的,它會回擊。」事實上,在很長很長一段時間里——幾十年里——中心地帶一直被忽視。記者:你三年前告訴我們,「特朗普怎么能僥幸逃脫所有事情,這很神秘。我很奇怪地對這件事非常著迷。」從那以后,這種情況改變了嗎?赫爾佐格:著迷,你得非常小心才行。我確實很喜歡像《阿基爾,上帝的憤怒》里的阿基爾這樣的電影角色,在這種情況下,我說的是電影,他是個惡棍。突然之間,有一個不講政治語言的人,在我看來,這個人在一些基本的事情上是正確的,比如他是第一個公開談論美國戰爭的無意義的總統。越南,伊拉克,阿富汗,隨便你說。沒有人敢這么說。不管你喜不喜歡他,也不管你喜不喜歡他的演藝態度和他的粗俗,你都得認可他。你得看得更遠。你最好看看他所代表的美國。這就是今天最后剩下的東西。總統來來去去。你很喜歡看他的推文。在我的印象中,他把這些推文變成了一種文學形式,幾乎就像日本俳句。(笑)我是笑著說的。但他必須被認真對待因為美國的系統性表現部分必須被認真對待。赫爾佐格:不,因為在美國,你經常看到對科學和科學建議的一定程度的蔑視,這是因為西方世界是由男人和他們的地面部隊創造的,他們坐著普通的馬車,騎著馬,征服了一片巨大的大陸,他們還知道如何使用鏟子和犁。這是一種感覺,我們用手中的步槍,用正確的信念和犁來決定我們的命運。我們今天所做的許多事情有時是有科學依據和正當理由的,但這一點還沒有深深根植于美國人的內心。這與美國的歷史有關。記者:你希望《火球》在促進科學和減輕這種蔑視方面發揮作用嗎?赫爾佐格:是的,當然。我對克萊夫說:「如果有一個孩子看到這個,然后說,『我也想做這樣的事情。我想進入科學領域,』那我們就做對了。」記者:在這部電影中,科學哲學教授西蒙·謝弗引用了一段話,他說隕石是一個與我們對話的有機體。他說:「隕石是有意義的,而人類的任務就是解讀隕石的意義。」隕石對你的研究和拍攝過程有什么意義?赫爾佐格:我應該謹慎地談論它的意義,但我可以告訴你,電影制作和我的電影總是有一種敬畏感。當我看到我們收獲的東西時,這真是太棒了。科學也有同樣的態度。當你把它放大3000倍時,你肉眼幾乎看不見的最小的灰塵斑點就是最令人敬畏和美麗的雕塑。記者:從某種意義上說,你把流星、彗星之類的東西既當做科學,也當做藝術。赫爾佐格:是的,但它們不僅僅是藝術品。驚人的熱量,摩擦和速度的力量把它們塑造成某種東西,但仔細看看,它們里面嵌有生命的基石。氨基酸。其中一些含有糖。問題馬上就來了,生命會不會是從外太空帶到我們的星球上的?我認為可能性不大,但下一個問題是,宇宙中有生命嗎?這很有可能。如果我們很快就能在那里找到真正的生命元素,如藻類或微生物,那也不足為奇。我們和整個宇宙有著相同的歷史。我們與宇宙有著相同的化學反應,我們與宇宙有著相同的物理反應。如果我們有外星生命存在的證據,我一點也不驚訝。不幸的是,這種生活可能不會像電影里那樣。沒有邪惡的文明毀滅我們。記者:78歲的時候,你仍然在同時處理多個項目。你想過你的遺產嗎?赫爾佐格:我的弟弟讓我的工作穩定了很多,他負責我所有的財務和組織工作,為我所有的電影做了高分辨率掃描,收集了我所有的文章。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他一直敦促我成立一個非營利性基金會,將我所有電影的版權放在一起,這樣就沒有人能影響其中某部作品的版權了。我死后的情況將會變得復雜,因為我之前和兩個女人結過婚,現在我已經結了第三次婚了。我有孩子,在這種情況下,你會無休止地,打幾十年的仗。看看希區柯克或庫布里克。有人勸我把事情置于具有法律約束力的堡壘中。我哥哥是家里的老板,他讓我坐在餐桌旁,他只說了一句:「你要創立這個基金會。」赫爾佐格:是的,他有這個權力。他是我們家唯一成功的人。他認為:「你的電影并不只屬于你。它們屬于外面的人。你最好現在就開始建立你的基金會。」記者:唐納德·薩瑟蘭曾經說過:「演員不會退休;他們只會死亡。」你對導演也有同樣的感覺嗎?赫爾佐格:我不知道什么時候結束。我無法跟上手頭所有項目的進度,它們來得太激烈了。我無法躲進任何戰壕。聲明:轉載此文是出于傳遞更多信息之目的。若有來源標注錯誤或侵犯了您的合法權益,請作者持權屬證明與本網聯系,我們將及時更正、刪除,謝謝。
文/虹膜翻譯組 來源/導演幫(ID:daoyanbangwx)
原文:https://mp.weixin.qq.com/s/L_nAIbWnn9i333OTZMv8C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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