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現實，你忍不住要去表達，這是拍電影的初心”-《沒有過不去的年》導演尹力

2021-01-26 09:18 發布

在采訪電影《沒有過不去的年》導演尹力的時候，我能清晰的感受到，雖然如今他已經是中國電影導演協會的副會長，但是作為一個科班出身的導演，在他身上依然能找到那種屬于創作者的激情。

他說《沒有過不去的年》不是一部過年的電影，我非常認同這一說法，因為他自己所說關于“幸福感”的焦慮，我在電影中都能夠清晰的感覺到。所以，《沒有過不去的年》其實是一部非常現實的電影，它反映的是基于當下的時代背景下，社會地位和身份各不相同的一家人，平淡的生活故事。

導演尹力

身邊的我們

“當年，我們終于擁有了一個顯示身份的大哥大的時候，我們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如今智能手機會改變我們所有人的生活。那個時候人們追求愛情，追求幸福或者富有，并將其作為人生追逐的目標。短短一二十年過去后，特別是近10年以來，經歷了經濟的飛速發展，我們的目標好像似乎都實現了，甚至超出了你當年的想象，但是反而失去了幸福感。”

電影中有一句歌詞“灼熱之后才知道什么是生活’傳遞出電影對生活的觀念。導演是從八十年代走過來的，曾經拍出《你的生命如此多情》、《罪證》等現實題材影視作品，他的作品中可以看到一種對現實社會深入肌理的觀察。

電視劇《你的生命如此多情》

“振興中華從我做起，女排精神，你把所有這些細碎的精神擱在那，你就能夠感覺社會有序的往前發展，民間的所有的激情被點燃了，所以它釋放出巨大的生產力和那種解放了的天性。”而反觀現實社會，導演從中卻看到了一種哲學上的“異化”，即是人被周圍豐富的物質資料所奴役，深陷其中。年越過越沒有年味兒，這現象背后反映的是現代人普遍面臨的心理問題。

“春節前的十幾天，每個人都在忙，每個人都停不下來，每個人都有道理，每個人又都不滿足。“這是導演眼中現代人的生活狀態，也是《沒有過不去的年》所呈現出的人的樣貌。

但是，“這些令人羨慕的生活怎么就開心不起來呢？”電影中吳剛扮演的王自亮發出這樣的疑問，這無疑扣在了影片所要表達的主題之上。“銀幕上的王自亮，真真切切就是寫了我們身邊的自己。焦慮、忙碌、一地雞毛，疲憊不堪。”這恰恰就是身在都市每一個普通人生活的真實寫照。

電影《沒有過不去的年》

以冷靜的視角去觀察生活，譜寫生活的變奏曲，這正是導演在《沒有過不去的年》中正在做的事，而觀察的背后，正是返璞歸真的強烈渴望。“到最后從城市當中回到老家，回到詩意的鄉村，回到竹林、小橋流水中，回到美麗的徽派建筑中，實際上是表達了一種詩意田園的回歸和傳統文化的回歸。歷史感的牌樓，高大的祠堂，過去的年代中那些人老理兒，還有鄉村里舞著稻草龍，舞著魚燈過年的儀式感，都我們心中的理想。”

但其實，正如尹力導演所說，隨著時間的推移，現代人已經無法返回到那種生活中去。“傳統文化也罷，偉大母愛也罷，詩意田園也罷，都是導演在一個半小時當中給出的一個解決辦法。”《沒有過不去的年》希望能夠通過電影去喚醒人們對傳統的關注、對現實中的人的關注，對家庭、對周圍的關注。

“很多觀眾看完電影說我在電影當中看到了自己，看到了我們周邊的一些人，從導演這個角度說，已經很知足了。觀眾看多看少看到了什么，我都不想打聽，但觀眾知道影片很逼真的把現實呈現在大銀幕上，帶著生活毛茸茸的質感，讓觀眾找到了生活當中的你、我、他。我們想用一個半小時，記錄快速變化的時代中的人和事，給未來留下一些帶有文獻價值的社會留影，這個目的我們已經達到了。

過年，是團圓

在中國的文化里過年就是團圓，所以每到“春運”的，十幾億人在路上，它成為世界的奇觀“每年廣東那些在嚴寒當中，騎十幾個小時摩托車回家的那些打工者，他們把一年掙的工錢帶給留守在家的孩子和老人，辛苦攢的禮物代表的是無盡的思念。不同階層的人，不同維度的人，對過年的內心感受都是不一樣的，但是團圓肯定是主題。”

對于中國人來講，家國情懷同構一體。“在中國，春節既是每一個家庭的節日，也是國家的節日。每年的春節，舉國同慶農歷新年的到來，已經成為了一種中國人的儀式感。”電影中，每個家庭成員都有自己的故事，有自己的小心思，但最終還是被母親用她的善良、達觀、仁愛征服。“我覺得在影片當中這個目的是已經達到了。很多觀眾看到這還是很受感動的。”導演如是說。

不忘初心

“現實題材不完全是現實主義，現實主義從誕生那天起，有一個前綴就叫批判現實主義，諷刺也罷，揭示也罷，他一定是對社會現實的現象有所看法，要由現象切入去解剖本質。”在尹力看來秉持現實主義創作，要做到不回避矛盾，不回避話題。《沒有過不去的年》是一部現實題材影片，深受現實主義美學的影響。“很多人認為這部電影很勇敢，因為王自亮這樣的人物，在中國電影中從來都沒有過。還有王自亮的弟弟，他是一個貪官，貪地還理直氣壯。我們給中國電影貢獻了這樣一個形象，從前這樣的人物在電影中無法成為主角。”電影塑造的不是道德楷模，而是一個個具體的、鮮活的人。

尹力導演是北京電影學院畢業的科班出身導演，年輕的時候學習電影的過程中接觸到歐洲學派的電影比較多。意大利新現實主義巨匠羅西里尼、維斯康蒂、費里尼、維托里奧和秉承“真實美學”創作理念的法國新浪潮大師戈達爾、特呂弗、瓦爾達、里維特的作品深深的影響了這一代導演的創作觀念。

“意大利新現實主義和新浪潮帶給我們的重要啟示是，在電影當中，人們除了敘事以外，還可以探討生命的意義。我看過瑞典導演英格瑪·伯格曼的早期作品《第七封印》《野草莓》《處女泉》《芬妮與亞歷山大》《呼喊與細語》，通過這些著名的導演的作品，我們知道電影除了講一個好看的故事，吸引人們在黑暗中靜坐兩個小時之外，還可以探討那么多‘形而上學’的問題和人類的共同話題，這是我們的初心。”尹力導演認為，他們這一代人學電影、拍電影的初心，就是受到這些大師的影響。“當你面對現實的時候，你不得不去表達，你忍不住要表達。”

《野草莓》1957年

“新浪潮之父”安德烈·巴贊一生反對蒙太奇，他認為電影的本質就是客觀世界的復原，應摒棄戲劇式的按因果關系的省略手法,應完整的自然的再現現實，不割斷事物發生的時間和空間。他無比推崇“長鏡頭美學”，這一美學觀念奠定了新浪潮“真實美學”的理論基礎。

維斯康蒂《豹》 1963年

“我喜歡這種沒有通過剪接而一貫到底的這種毛茸茸的生活質感。攝影機不間斷去拍攝一個場景，演員不斷的在場景中出畫入畫，攝影機也在動，景別也在不斷的變換，不斷的有新的信息在單鏡頭當中的這種感覺，特別暢快淋漓。”

在電影的后半段，隨著主角們返回鄉村，節奏也舒緩了下來，出現了生活的質感。“回到了徽州，回到了農村，回到了鄉下，一切都穩下來了，色調也變暖了，并且開始使用長鏡頭語言。”中國美學講究精微廣大，可以通過一個水珠折射七彩，窺一斑而知全豹。電影雖然寫了春節前十幾天的一家人，但其實擁有宏大的格局。

“我覺得需要給堅持現實主義的創作者傳達一個信號，你為這個時代留影，你為這個時代留下了鮮活的人物，照樣是可以的。不一定大家都去拍掙錢的電影，不一定大家都拍票房大片。”

對于電影的空間塑造，導演也有明確的美學追求，城市空間與鄉村空間都有明確的區分。在北京的生活中，導演突出的是焦慮，使用了蒙太奇快速剪輯，色調也是比較冰冷的。“沒有名的明星逼他改劇本，被動的官司惹上身，處理了情人，家里伺候老媽，這就是一地雞毛。”

而在鄉村空間中，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是近的，節奏是舒緩的，色調是溫暖的，“這是一種對比”。

爐火純青的表演

在談到演員的時候，尹力導演肯定了幾位演員的表演。“吳剛是一個很好的演員，早在10年前拍《鐵人》，我們就合作過。因為扮演那個角色，他得了金雞獎的最佳男演員。這次我找吳剛來非常明確，就是要塑造一個完全不同的角色。”這一次，吳剛造型有很大的變化，有了毛發和胡須，甚至還有牙套。而在臺詞上，為了貼近生活，吳剛改變了自己非常漂亮的北京人藝的嗓音，體現了一個演員對角色的塑造。

“中年人之狼狽不堪，中年人之油膩，中年人之自顧不暇，中年人之色厲內荏。吳剛扮演的角色，他真的是一個藝術形象的存在。我覺得非常高度的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