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蔣勝男：題材過時是個偽命題

2020-12-08 09:18 發布

近日，古裝歷史大劇《燕云臺》全面收官，從觀眾高期待，到開局爭議，到正片有效播放持續上升，不同于大多數披著愛情外衣的「大女主」，中后段女主蕭燕燕沒有陷于狗血宮斗，也沒有在「三角戀」的狗血劇情里打轉，而是切切實實在「搞事業」，隨著劇集收官，《燕云臺》在網絡平臺的電視劇排行榜中成績還是很亮眼的。

數據來源：云合數據

在知名作家、《燕云臺》原著作者蔣勝男的筆下，蕭燕燕并不是大眾觀念里那個和大宋楊家將對著干的「反面人物」。作為歷史上處在「權力巔峰的女人」之一，蕭燕燕文能通曉漢家文化、武能披甲上戰場，丈夫遼景宗耶律賢在位時，便參決軍國大事，后在27年的臨朝攝政生涯中持續推行漢制、推動大遼改革，促成澶淵之盟，使宋遼結束了多年不息的爭戰局面，進入了長達百余年的相對和平期。蔣勝男小說里的蕭燕燕貼近歷史上真實的蕭太后，文武兼備、清正賢良，實為女中豪杰之代表。

其實在蔣勝男的創作生涯中，樓臺煙雨、羅衣金甲，不止蕭家紅袖惹天下，她喜歡歷史，更偏愛那些在男權社會登上權力巔峰的女人們，因此，被網友們稱作「太后專業戶」。獨愛歷史大女主作品的筆者，作為烹小鮮（pengxx01）聯盟主筆，這一次和戲劇編劇出身，橫跨作家與編劇多個領域的蔣勝男聊了聊她的創作故事。

知名作家、編劇蔣勝男，代表作：《羋月傳》《鳳霸九天》《鐵血胭脂》《燕云臺》等

逃離熱點，題材過時是個偽命題

“我從小就喜歡歷史小說，但最開始并不敢寫。”

翻看蔣勝男的作品，不難發現，在她早期的創作中「歷史」的影子很少。從小就喜歡歷史的蔣勝男，對于歷史題材的作品態度是審慎的，她沒有從最愛的歷史題材入手，而是通過玄幻、武俠、言情等不同題材的嘗試，為自己日后的創作積累功力。

但在不同類型的創作中，蔣勝男一直在「逃離」。

2004年之前，武俠小說是蔣勝男創作的主要題材，但隨著蘇有朋版《倚天屠龍記》，張紀中操刀的《射雕英雄傳》《天龍八部》等相繼開播，內陸的「武俠風」越刮越大，然而就在內陸武俠逐漸火起來的時候，蔣勝男「逃離」了。

她轉向了自己最愛的歷史小說創作，對于她來說，在創作上沒有什么比「從心」更重要。

“從戲曲到玄幻、武俠、再到言情、歷史，其實我一直是在逃離熱點。”談到創作轉向的時候，蔣勝男告訴我們，“不要去追逐熱點，因為你永遠追不上熱點，甚至會在追逐的過程中遺忘自己的初心。”

曾經，武俠題材如日中天，蔣勝男「逃離」了；如今，古裝大女主早已過了如火如荼的時段，蔣勝男卻依舊在這個賽道上耕耘著。面對不少人高呼“歷史大女主題材作品「過氣」”的現狀，蔣勝男道出了心中的真實想法。在她看來：“題材過時是個偽命題。”

“觀眾之所以對當前的大女主歷史劇感到厭倦，是因為它們的同質化程度太高，名為大女性，卻處處透露著「瑪麗蘇、傻白甜」的本質。”蔣勝男表示，“一個題材受歡迎是因為這個類型下的好作品，而不是這個類型本身。”

因為熱愛，所以堅持，是她在歷史大女主題材創作上最真實的模樣。而讀者喜歡她筆下的大女主們，也是因為她們骨子里散發出的魅力。

選人物、塑個性，尋找靈魂共振

在正式聊創作方法前，我們先來聊聊蔣勝男為什么如此鐘愛女性視角的歷史創作。

中華上下五千年，歷史名人浩如煙海，「如何切入」是蔣勝男歷史小說創作首先要解決的問題。「女性視角」是她最初切入歷史小說創作的方式，一方面，對于嚴肅的歷史題材，人們普遍會從男性主義視角考量，在文學創作上，中國歷史上的女性太少人進行著墨，因此正史中女性相對缺位，這個相對空白的領域需要有人填補；另一方面，身為女性作家，從女性視角切入創作，蔣勝男有著天然的優勢。

從女性視角起步，蔣勝男尋求的是另一種視域里的大歷史和大格局，她告訴我們：“我從不單單去寫一個人，更多地是在寫那段歷史。好比我寫羋月、寫蕭燕燕，不是因為這兩個歷史人物忽然讓我一見鐘情，是因為我想寫一個大時代下，群體在十字路口如何抉擇。這些抉擇從來都不是一個人做出的，只是寫作的時候，需要挑選合適的人物作為代表。”

寫作大方向確定后，如何讓「愛的歷史女人們」躍然紙上，蔣勝男有自己的創作方法。

1、選人物：熟悉又陌生

寫誰？后妃、才女、女官……

歷史上有名有姓名的女子也不在少數。「熟悉又陌生」是蔣勝男選則人物的重要標準。

她的第一部長篇歷史小說《鳳霸九天》，選擇了章獻明肅皇后劉娥。蔣勝男想要知道，在歷史的關鍵節點上，身處其中的人會怎么想、怎么選擇，一群聰明人如何作出最正確的選擇，為個體、為國家找到出路。

“劉娥無疑是我落筆的最佳人選”，蔣勝男表示：“作為宋朝第一個臨朝稱制的女主，她「有呂武之才，無呂武之惡」，通過她的故事能夠承載、反映那個時代變遷中最大的故事量。”其實首選劉娥不僅僅除了她的政治影響力，還有她的民間知名度。自元代以來，劉娥、李宸妃的故事就被民間戲劇、小說逐漸改編成了家喻戶曉的傳奇故事—《貍貓換太子》，數百年來，不斷演繹，經久不衰。

對于大眾來說，劉娥是熟悉又陌生的，正如蔣勝男所說：“我選取的人物都是希望給人一種熟悉的陌生感和陌生的熟悉感。”

2、塑個性：性格決定命運

常言道「性格決定命運」，在蔣勝男的創作里“人物性格塑造始終是第一位的。”

在蔣勝男看來：“只要人物個性夠立體，劇情的發展就會根據他們的個性而推動。語言、細節描寫不必過于刻意，也能跟著豐滿的人物形象隨之而來。故事的結局與發展不是由作者定的，而是由人物自身去推動的，他們的性格推動他們的人生結局，這才是小說該有的樣子。”

就像《燕云臺》中的蕭燕燕，她骨子里自帶大格局，一心想成為述律太后那樣的人，所以即便嫁給了自己不愛的耶律賢，蕭燕燕的性格也注定她會以國為重。大姐蕭胡輦雖然對妹妹們照顧有加，看似被迫嫁給了太平王，實則她野心不小，「造反」也只是時間問題，馬奴的存在只是提前激化了矛盾。

3、從「大女主」們身上尋找靈魂共振

一部作品最能擊中人心的，歸根結底是它傳遞的情感價值觀。對于文學作品來說，讀者會在人物形象中尋找「靈魂的共振」，羋月、蕭燕燕究竟有什么地方吸引我們？

蔣勝男認為：“這或許和很多讀者從中看到了一種文學形象的映射有關。當一個人在經歷挫折的時候，一個文學的形象，能夠支撐他們的內心繼續下去。”

《羋月傳》里有這樣一句臺詞：

“我現在怎么辦？”

“你覺得那是絕境，那就是絕境。你覺得這只是困境，你能走出來，你就能夠走出來。”

這句對白是寫給讀者的，也是蔣勝男寫給自己的。在她的人生中，也曾面臨過極其絕望的狀態，但這些處在權利巔峰的女人們，給了她力量，她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夠真正激勵讀者，尤其是女性讀者。

在她看來：“「大女主」們的人生經歷是大女主戲的內核，她們的人生是伴隨著陣痛的成長，用無與倫比的勇氣和堅強去超越自己。而所有時代的女性都應該有一個「人」直面風雨和獨立于世的心態。”

打破同質化，歷史也能照進現實

“不動腦子、跟風、套路化的寫作玩壞的只是自己。”

近十年，「大女主」的故事在市場上屢見不鮮，在大眾眼里，這些「大女主」們除了名字，似乎沒有什么不同，故事從套路開始，以早就猜到的結局終結，沒有意外，更沒有驚喜。同質化的「大女主」們，已經讓觀眾在審美疲勞的路上越走遠。

那么，「大女主」們的故事如何才能打破同質化的魔咒？蔣勝男從故事創作層面和我們分享了她的經驗。

1、「有事則長，無事則短」

在IP改編市場上，前幾年存在著不少「注水」現象，要么為了貼合所謂的熱點硬拗故事，要么為了拉長集數，拉長支線情節，故事變得「又臭又長」，前期積累的好感度也很容易被敗光。

「有事則長，無事則短」是蔣勝男創作過程中一直遵循的創作原則，“有多少故事就寫多少內容，我不會因為熱點而改變自己的創作方式和思路。一部作品引起了很多觀眾共鳴，就很容易出現類似的跟風作品，但很多時候后續作品并沒有意識到成功作品引起人共鳴的點在哪兒，堅持創新，堅守初心，寫自己筆下的好故事，才能避免陷入同質化的窠臼。”

就像《羋月傳》和《燕云臺》兩部都是歷史大女主，但兩人的故事是不同的，羋月身處戰國時期，從備受寵愛小公主到大秦宣太后的過程中，在各國顛沛，經歷曲折，要講述完這些故事，筆墨篇幅不會少，光是電視劇就有81集；《燕云臺》中的女主蕭燕燕相對來說經歷的故事沒有羋月那么曲折，故事線比較集中，主線就在大遼改革，主要事件相對來說少一些，所以體量相對較小，改編成電視劇后48集的篇幅也能把故事講清楚。

2、「大事不虛，小事不拘」

歷史小說的創作，史實歷來是歷史粉們最在乎的點，也是作者們在創作過程中審慎求證的部分。但小說的世界，并不是真實歷史的再現，它有虛構、有想象，是基于歷史的藝術創作，這時候，歷史的真實感與文學的藝術感就需要找到一個平衡點。

“「大事不虛，小事不拘」是很好的歷史小說創作方法”。

在事件上，要有歷史真實，也要有藝術真實。

蔣勝男說：“歷史劇的「嚴肅」在于要在歷史大方向的把握上尊重史實，從歷史資料中去架構骨架,避免出現歷史虛無主義。把這個時代的人物和事件串聯在一起,而不是在史料里穿插小說情節。”

就像《燕云臺》中，「祥古山事變」和「澶淵之盟」這些歷史事件，是重要的情節點，但如何把這些情節與主角之間聯系起來？

“一個人不可能憑空生長，必須要跟時代緊緊相連。人物命運肯定是與史實掛鉤，但人物特質是史書上呈現較少的，所以通過豐滿人物的性格,讓這些人物的性格去推動事物的發展。情感糾葛、人物性格發展都符合歷史發展的邏輯，才能做到歷史真實與藝術真實相融合。”

在情感上，歷史也要能反映當下的現實。

在《燕云臺》中，蕭燕燕原本傾心青梅竹馬的漢人韓德讓，可她卻被皇子耶律賢看中，后被接入宮中，她只能割舍愛情。而在宮中，耶律賢教會了她怎么運用權術去統治一個國家，韓德讓作為賢臣，輔佐她成了一代明主英后。

蕭燕燕在從天真少女走向一代英后的過程中，有舍有得，而這正是蔣勝男想要傳達的一種價值觀：“一個人只要往前走,必然要舍棄一些東西。而自我成就，比愛情更重要。” 這樣的價值觀本身就是當前社會的一種現實展現。

在蔣勝男的觀念里，歷史上那些能夠成為權力巔峰的女人們，身上具有不弱于男性的心氣和「舍我其誰」的自信。她們時時處處都在挑戰「女性不能做」的秩序與成見，這些是她們超越一般女人的魅力所在，而這種對自我的追求具有穿越時空的價值，體現了歷史中的現代價值。

結語

蔣勝男筆下的「大女主」們在歷史與藝術的平衡中，不斷建構著屬于自己的世界，在這些故事里，「傻白甜」的套路注定是無法生存的。

其實在權利巔峰博弈的人們，無論男女，都需要獨立的人格，就像羋月，她一生中有三個重要的男人，但每個人都對她說過：“我可以為你而死，但我不能只為你而活。”基于歷史、大膽創新、映射現實，虛實之間，讓人物「獨立」的魅力展現出來，才不至于丟了作品的「核」。

從《鳳霸九天》到《羋月傳》《燕云臺》，再到等待多時的《鐵血胭脂》，蔣勝男按照自己的節奏寫著自己愛的女人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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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郭小蟈來源/導演幫（ID：daoyanbangw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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