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從剪輯師到文學師
其實我本想說的是,剪輯師應該是一個后期編劇的角色。但因為編劇更偉大,因為他們是從無到有,而剪輯師畢竟已經是手里有了大量的素材在創作,所以就姑且稱為文學師吧!我理解就是在文本上的一個再創作。
提到藝術片,我的第一個反應就是素材量超大,而且幾乎都是脫離了原來的劇本,在剪輯的時候形成新的故事?!度龒{好人》是賈導演第一次用數字技術來拍攝,再也不用為片比擔心。大家知道在膠片的時代,每一尺膠片都要精心計算,鏡頭的條數直接影響到整部影片的制作經費。我是從膠片時代過來的人,親身體會了那種連打板都要控制在幾格以內的精打細算,但是到了數字時代就可以不受限制。
《三峽好人》攝制組一共去四川拍了六次,片比達到了1:50。而管虎導演的《斗牛》,一部電影相當于一個三十集電視劇的素材量。剪的婁燁導演的《推拿》,在沒壓縮的情況下是三十個T的素材,片比達到了1:100。
面對如此海量的素材,我們剪輯師無疑已經變成了后期編劇,擔負著重新結構故事、梳理人物關系、確立影片主題的重任。相比那些劇本很成熟,制作流程很工業的商業片而言,藝術片的導演更像是一個畫家,他在拍攝時可以更加隨心所欲的創作,揮灑自如,到后期剪輯時再考慮怎么整合那么多素材。有句老話說剪輯是三度創作,藝術片的剪輯師就更需要具有編劇的本領。
圖片來自網絡,只做示例,非原文提及方法
我自己的習慣是,準備一塊一米高,一米二寬的軟木板,然后把每場戲起一個幾個字的小標題,做成小卡片,每剪一個版本就把這些小卡片按順序釘在木板上,這樣一目了然的能夠看到全片的結構。每剪一版就把這些小卡片重新排列一遍,刪掉的戲就是剩在手里的小卡片。猶如一把撲克牌,時刻考慮著,如何把好牌再出手,或者永遠棄之不用。這種土辦法尤其適用于,場次特別多,人物關系特別多的片子。
比如《三峽好人》,除了主要的兩個男女主人公,每一個支線人物都拍了很多場戲,到底誰的線索保留多少,一個考慮不周,就有可能變成另外一部電影。比如那個小旅館的老板,他自己有一條非常完整的線索。情節是他去找負責拆遷的小干部理論,小干部不耐煩,用兩瓶別人送的酒把他打發走,而這兩瓶酒正是三明千里迢迢從外地帶來送給他老婆的哥哥們的,老板把酒拿回小旅館,給三明和他的工友喝。至此,這兩瓶酒形成了一個非常戲劇化的圓環,勾連起了四組人物關系。但是經過反復權衡,最后老板的戲基本都拿掉了。因為如果情節跟著他走,主角的視點就會跑偏。
所以我想特別強調一下視點的問題,因為藝術片的情節相對不那么強烈,節奏相對緩慢,更需要緊緊扣住一個主要的人物視點來引領觀眾,帶動觀眾。一旦觀眾跟住了他的視點,就能夠接受相對散漫的情節,也有興趣探究導演內心的表達。但是如果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我指的是心理時間,他跟丟了這個主人公,那就會喪失觀影的興趣,或者覺得疲憊。當導演有太多想表達的東西的時候,剪輯師要幫助他理清思路,替導演抓住那個焦點。我們是需要幫導演下決心的那個人。
這種工作習慣也讓我在平時刻意的對自己有一個訓練。比如說《阿黛爾的生活》全片三個小時,而且基本以特寫鏡頭為主,本來很容易讓人有疲憊的感覺,但是它的節奏掌控的非常精準,整個片子行云流水,一氣呵成。但是我會思考,如果讓我剪一個兩小時的版本,我會保留哪些戲。因為藝術片的剪輯工作,有百分之四十是在做取舍。一部戲的后期往往是加加減減,減減加加,反復很多次,才能把全片的脈絡打通。
比如《斗牛》這部片子,管虎導演是出了名的會拍很多素材的人。我們揮汗如雨的剪了一整個夏天,最后長度還是在兩個半小時居高不下。黃渤的表演非常有份量,剪掉哪場都覺得很可惜,但是因為整個影片每一場戲都有他,兩個半小時下來還是會有審美疲勞。最后經過痛苦的抉擇,就干脆拿掉了整個一個單元的戲,但這個決定是在幾乎快定稿的時候才做出的。往往是這樣,曾經在幾個月都割舍不下的戲份,突然有一天就悟到了它的問題。在這種時刻做決定才覺得是沒有辜負原始的劇本,沒有辜負所有的拍攝者,沒有辜負演員。
2.永遠做一個清醒者
到現在我剪了將近二十部藝術片,最長的一年多,正常也要六七個月,這需要巨大的耐力和高度的清醒。
先說說我和不同導演的工作方式。賈樟柯導演是先讓我自己整個把片子順一遍,粗搭起來結構,然后和我一起再從每場戲開始精剪;《夜車》的導演刁奕男是從選條開始就和我一起工作共同商量;婁燁導演習慣自己也剪,我們就分成兩組同時工作,每隔幾天就互相交換個人的版本,然后開會討論。但是不管哪種工作方式,我都要在最開始花至少一個月的時間去熟悉素材,就像認識一個人一樣,去感受它的氣質和風格。
然后我會做大量的筆記。在看素材的同時我會開好幾條時間線,作為備用素材的分類整理。比如說,除了正戲以外的男主的狀態鏡頭,女主的狀態鏡頭,次要角色的狀態鏡頭。我非常重視演員沒有臺詞的狀態鏡頭,在我看來那是一種萬能鏡頭,在剪輯時會發生承上啟下或者化腐朽為神奇的作用。因為藝術電影很講究留白,我們需要給觀眾一個走神的片刻時間,在這個時候就需要那些表演很含混意義卻很寬泛的鏡頭,讓觀眾自己去延伸前后場的情緒,由此,觀看的開放性也打開了。
我甚至恨不得希望發明一個軟件,就是在海量的素材里能把一個人物的喜怒哀樂的表情,自動挑揀分類出來的軟件。而且在瀏覽素材的過程中,經常會有靈光一現的時刻,覺得某兩場戲有天然的血緣關系,這種時候我就會先把這個剪輯點保留住,至于前后服裝是否接戲,光線是否接戲,再慢慢想辦法。我合作過的好導演都有一個共同的工作習慣,就是在全片基本剪定的情況下,會再從頭瀏覽一遍素材,不管是幾天、幾個星期, 都要很認真的帶著完成片的眼光重新審視素材,一定會找到更適合的鏡頭,有時甚至會替換掉全片十分之一的鏡頭。這些滄海遺珠似的素材,往往在漫長的剪輯中被忽略了,但必須重新挖掘出來,讓它們熠熠發光。
漫長的周期帶來的煎熬還有一點,就是在剪輯工作進行到四五個月的時候,需要隔幾天就通看一遍全片。尤其是長鏡頭居多的片子,哪怕是在四十分鐘的時候修改一個點,也一定要從頭看起,而不能只看這個修改的片段。開始看十幾次還清醒和興奮,到后來就有些麻木了。要永遠像一個初看全片的觀者那樣保持新鮮感,話雖如此,談何容易。
3. 藝術片不等于長鏡頭
有些人覺得藝術片就是由長鏡頭組成的。但是在我的概念里,藝術片和商業片最大的區別在于,如果是通過外在的故事來鎖定一個人物的內心世界展開,就是偏重藝術片;如果是人物描寫點到為止,主要以故事為看點,就偏重商業片,和鏡頭的長短并無直接關系。還有一個要經常提醒自己的就是,即使全部是由長鏡頭組成的片子,也不能所有的鏡頭都保持在一個緩慢的韻律里面。在影片的某些重要節點,需要有那種戛然而止的力量,相當于在橫斷面上剪掉這場戲,一下子和全片的那種沉穩的節奏有了反差,反而讓觀眾更注意這個情節的轉換,這有可能通過音效,但更多的是通過剪輯點來實現。
4、重視聲音但不依賴音樂
藝術片早已不是粗糙影像和聲音的代名詞,藝術片也有嚴謹的制作和精致的聲畫結合。
比如說,我們經常會遇到如何處理非職業演員表演的問題。眾所周知,作者電影的導演偏愛選擇非職業演員,這些演員,不懂得什么走位、光影,臺詞也大多是即興而為。首先我覺得剪輯師要特別認真的看每一條素材,可能長達兩分鐘的鏡頭,在中間有幾秒好的表演,也要記錄下來。然后不能有獵奇的心理,就是即使他的表演很地方化,很鮮活,但是如果超出了他所扮演的人物,也不能采用。這一點要有精準的判斷,最重要也是最困難的,是如何把非職業演員的臺詞重新整理好,在不破環他的原生態的表演前提下,又要不啰嗦、不搶戲,就要想各種巧妙的辦法來聲畫互相借位。有時候甚至需要兩個字,兩個字的拼出一句臺詞來。這不能等到對白剪輯的時侯來做,這就是剪輯師的工作。
說到這里我強調一下,剪輯的設備,在有條件的情況下,應該盡量用投影儀來剪片,只有大屏幕才能讓你有更準確的更全面的判斷。包括影像上的,包括節奏上的。
說回聲音我們剪片時一定不要怕麻煩,盡可能要把所有該貼的聲音元素都貼上去,比如臺詞,我們的方法就是用手機先錄下來,然后貼到片子上。這樣就不用非得等到演員有檔期才能配音,隨時可以看到補臺詞后的效果。包括動效也會盡量的多貼一些,總之越接近完成片越好。但是有一點,音樂一定要很謹慎的很節制的使用,尤其是粗剪階段,不能太早的把音樂都貼好,不能讓音樂左右畫面的節奏,音樂猶如華美的衣服,不要過早的給素材穿上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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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國剪輯師社群 來源/影視工業網(ID:iloveCineHello)
原文:https://mp.weixin.qq.com/s/1EEte_PCJ9yqNNzMqw9a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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