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與武漢封城同一時間,紀錄片《流行病:如何預防流感大爆發》在Netflix上線了。新型冠狀病毒、非典、季節性流感、中東呼吸綜合征、埃博拉……流行病從來都是一個世界性難題。
“問題不在于它是否會發生,而在于它何時發生。”可以說,人類與流行病的戰爭永不停歇,并且很大可能,永遠不會真正取得勝利。
《流行病:如何預防流感大爆發》中有一句話令人印象深刻,“靠大眾自己不能抵抗流行病,醫生也不能,政府也不能。只有三者通力合作,才能擊敗它。”紀錄片正是從這三個角度,以個體切入,探討整個流行病的防治機制。
其中的很多問題都是我們在眼前這場戰爭中正在面對的。政府和公共衛生管理部門的失職,疫苗、流行病防治機構資金短缺,一線醫護人員每天要冒著感染風險超負荷工作,同時還要面對公眾的質疑、身邊人的歧視和來自病人、家屬的責問。宗教信仰、陰謀論、恐慌、缺乏常識……對于普通人來說,普及流行病、病毒的相關科普這項工作也舉步維艱。
流行病的防治當然要依靠科學,但《流行病:如何預防流感大爆發》更多地是從公共政策方面探討。畢竟,在今天,沒有合理的公共衛生體系,沒有政府和財政支持,再先進的科學和診療技術也很難發揮它真正的作用。
紀錄片《流行病》里憂慮和預言的那些事,當下,正在發生。
1月22日,Netflix出品的紀錄片《流行病:如何預防流感大爆發》(Pandemic: How to Prevent an Outbreak)悄然上線了。幾個小時之后,1月23日凌晨2點,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防控指揮部發出通報,10時起,武漢公交、地鐵、輪渡、長途客運暫停運營,機場、火車站離漢通道暫時關閉——中國武漢“封城”了。在這個節點上,再去看這樣一部紀錄片,就顯得非常應景了,片中很多現實、困惑和愿景都讓當下的中國人感同身受。《流行病》的開場像是對今天我們所處境況的預言。除了天花,人類從未真正消滅過任何致病病毒。幾乎每隔一段時間,病毒或細菌就會席卷全球,給人類帶來一場浩劫。從鼠疫、霍亂、上世紀初的流感,到今天的非典、豬流感、禽流感……與病毒作斗爭是人類的常態。1918年,“西班牙流感”大爆發,疫情出現在第一次大戰末期,病毒隨戰后返鄉的士兵擴散到世界各地。18個月的流感疫情,導致全球五千萬到一億人失去生命——死亡人數超過兩次世界大戰的總和。而那一年,全球人口總數只有18億。今天,全球人口78億。飛機、高鐵等交通工具帶來方便、快捷的全球化流動,人類對動物蛋白的高需求讓規模化養殖成為必須,這為病毒的傳播提供了變異、傳染人類的媒介。紀錄片里,紐約健康醫療公司高級總監賽拉·慕達德醫生估算,如果沒有有效的防控,一個病毒兩周便可以攻陷一座大城市,一個月就能讓整個國家淪陷,兩個月就可以擴散到全世界。“問題不在于它是否會發生,而在于它何時發生。”這就是《流行病:如何預防流感大爆發》存在的原因。既然病毒永遠在那里,那如何戰勝,甚至不戰而勝,就成了一件重要的事。
“靠大眾自己不能抵抗流行病,醫生也不能,政府也不能。只有三者通力合作,才能擊敗它。”整部紀錄片也試圖從這三個方面探討流行病防治的可能性。探討得并不深入,但足夠讓對流行病缺乏了解的普通人有一個整體的認知——從病毒傳播途徑,到政府、醫療體系防控,再到具體的個人。紐約、洛杉磯、印度、剛果……擺在眼前的都是困難,聯系當前的2019-nCoV疫情,從落后的非洲、同樣發展中國家的印度,到醫療體系相對完善的美國,它們所面對的不同困難,在我們疫情大爆發的時刻,似乎都遇到了。在印度拉賈斯坦邦,2018-2019流感季有超過五千人染上“豬流感”,死亡人數超過兩百人。起初,沒有人對疫情重視,認為那“不過是感冒而已”。按當地的土方法,吃點蜂蜜、姜黃和檸檬就夠了(或許就像我們迷信板藍根和雙黃連)。政府對“豬流感”的傳染性也沒有足夠重視,直到疫情蔓延開來,后知后覺的衛生部門才意識到“這是我們部門的疾病”。
和中國一樣,印度人口多,存在普遍的醫療資源緊張。醫院每天人滿為患。在當地最好的辛格二世醫院,值班醫生每天甚至要經手上千人。像2019-nCoV的診療一樣,確診和治療之間有間隔,這將增加傳染的可能性和治療難度,醫生最大的希望是能早日實現免費測試,壓縮確診和治療之間的時間。差不多在每年十一、十二月的流感季,美國都有上千萬人感染,死于季節性流感的也常常有上萬人(美國的計算方法是基于Influenza-Associated Deaths,把所有直接、間接因流感而產生的死亡都計算在內)。當不斷變種的流感疫情席卷美國時,鄉村醫院總是缺少招架能力。
紀錄片去到的美國荷馬州的杰佛遜醫院只有一位醫生,而醫院所在的縣城卻有八九千人。就像我們好的醫療資源都優先供給大城市的三甲醫院一樣,在資源分配的優先級上,杰佛遜醫院排在相當后面的位置,藥品和相應的醫療設施總是短缺的。一位醫生,常年72小時值班,缺乏睡眠,壓力巨大,很少有人能長久地堅持這份工作,紀錄片最后,唯一的醫生霍莉也選擇了離開。
2014年,有一件事把全美國人嚇壞了。2014年9月,美國出現了一例埃博拉病毒輸入性病例,這是埃博拉病毒首次登陸美國本土。好在防控及時,埃博拉病毒又只發生于接觸性傳播,疫情沒有擴散。但這一事件讓美國和相關部門不得不思考,自己對流行病的篩查、防控體系是否真如想象般完善。相較于美國,面對埃博拉病毒,重災區剛果就更無力了。這幾天整個醫療體系的物資短缺會讓我們對紀錄片里的一個場景很有共情感:在簡陋的臨時搭建的醫療區里,醫生正按步驟脫下簡陋的防護服,把它翻過來,扔進醫用垃圾桶里。“保護好自己才能幫助別人。”這話聽起來相當正確,但在實際操作,尤其是醫療條件簡陋的區域,醫務人員感染無法避免。在2014-2016年,西非600多醫護人員感染埃博拉病毒,死亡數過半。
從《流行病》里可以看到,當疫情發生時,治療和防止擴散是那么力不從心。那就要投入人力、財力把研究和預防前置。紀錄片里,有專業團隊在埃及的蝙蝠身上尋找新流感病毒的亞種,他們同時會監控候鳥、野生鴨、鵝,有些候鳥會將病毒從遙遠的地方帶回來,再傳播給當地禽類,進而傳播給家禽,這是一條已經被證實的病毒傳播途徑。這段影像里有個有趣的細節,研究者在現場采集鴨子血液和糞便樣本時,有當地的獵人幫忙捉鴨子。但他們的手法相當生疏,研究者要教他們如何溫柔地抓住那些小鴨子,因為他們“從沒有摸過活的鴨子”。除了尋找自然宿主,還需要有專家在全世界主要養殖基地飛來飛去,排查批量養殖的家禽、家畜健康狀況。最近很多年,各種流感、流行病都源自這些批量養殖的動物,多數流行病在傳播給人類之前,都會在它們身上先發病,找到苗頭,就能把危險扼殺在萌芽里。
從政府、醫護到普通市民沒有應對經驗,群體性后知后覺,這是很多流行病形成大規模傳播的重要原因,因此,就像軍事演習一樣,醫療體系,尤其是防治體系的日常學習和演練就成了流行病防治中重要的一環。
紀錄片開場不久,就是一場關于應對流感的醫院演戲——從如何穿防護服,如何應對重癥病人,到整個醫院如何調動人員、物資,整個流程都要熟悉、準確,這樣疫情爆發時,才不會打沒有準備的仗。另一場演習也發生在紐約,一個剛從剛果歸來的人到醫院就醫,一線導診護士要做到對流行病有危機意識,通過有導向性的問診,判斷風險,隨即立即啟動整個醫院的防范體系。從問診,到如何指導病人獨自穿隔離病服,再到如何快速啟動醫院防范機制,診斷、轉移病人……負責人接受采訪時甚至提到,即便是削減其他方面預算,這樣的演習也必不可少。疫苗是阻斷普通人和病毒的一道防線。80后科學家Jake Glanville成立的centivax公司致力于研發出能夠一針搞定所有流感病毒的疫苗,這樣就不需要每次流感病毒變異時再多打一次了,這個項目得到了蓋茨基金會的支持。在談及疫苗問題時,《流行病》涉及一個存在于美國醫藥體系,同樣存在于國內醫藥體系的問題。為什么大公司的相關疫苗研發進度緩慢,研發課題少?那是因為這類項目研發周期不短,還變化大,利潤又不像重大疾病藥物那樣高,在這方面投入資金和人力是性價比較低的一件事。
《流行病》用大量篇幅展現了防治流行病各個環節一線工作人員的日常,但控制這一切的是整個國家,甚至是世界醫療系統,這和科普有關、和信仰有關,更和政策、和錢有關。來自紐約的賽拉·穆達德不和孩子細說自己的工作,她知道,如果孩子同學的家長、鄰居知道自己的工作和“病毒”有關,大家會遠離她的孩子們,這是份事關普通人安危的工作,但日常她要不斷面對有色眼鏡。在剛果防治埃博拉的米歇爾醫生不僅要面對落后的醫療條件,嚴峻的疫情,還要深入到教會、社區宣傳流行病防治知識,扭轉當地人的觀念,他們中的很多人認為“疫苗是美國和西方用來控制病毒的”。即便在科技認知遠遠高于剛果的美國,推行疫苗依然阻力重重。在美國,多數州提供基于宗教原因的疫苗豁免權,人們擁有選擇接種疫苗或不接種的權利。但如今,這項權利引起爭議,世界衛生組織聲稱,“疫苗猶豫”是全世界十大健康威脅之一。當然,這個問題似乎不太屬于中國,我們只有尚未有條件接種疫苗的地方,以及還不被認知的疫苗,比如,流感疫苗的全民接種率僅為2%。
整部《流行病》紀錄片有多條線索,故事講得也細碎,甚至算不上有太強的科學性。和BBC那些精彩的科普性紀錄片相比,它更像是一部“諫言”作品。創作者希望用它來提示大眾和政府,“流行病”的危機時刻存在,建立一個更完善的系統去對抗它是一件迫在眉睫的事。
能看得出,《流行病》對美國當前的公共衛生政策相當不滿。紀錄片結尾,它暗搓搓地控訴了川普政府,去年美國在公共衛生領域的預算縮減。這導致什么結果呢?片子舉了幾個例子,美墨邊境不再為非法移民收留處的人提供任何免費疫苗了,全美超過100家鄉村醫院關閉,另外還有700家有關閉的風險。這個問題,我們眼前也不用擔心,畢竟我們的公共衛生支出占GDP比例離WHO提倡的標準還有一段距離呢,達標已經很難了,哪還有降的空間?
文章來源:三聯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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